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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居坟墓里的生活,和外面差不多乱 | 科幻小说

冰蓝飞狐 不存在科幻 2020-08-18

晚上好!

本周「不存在科幻」的主题是“另一个世界”


你是否想过要逃避世界,与世隔绝?


今天的小说里,作者将向你展示科技隔绝出的另一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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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冰蓝飞狐 | 前游戏策划,游戏主播。喜好阅读现实主义及幻想文学,也对先锋文学很感兴趣。关注各个社会议题,如政治,历史,民生,先锋思想,对科学持维特根斯坦的不可言说论态度,力图在严谨与浪漫中找到夹缝的点扩散。


高楼,空屋

(全文约8000字,预计阅读时间20分钟。若担心时间线中途断裂,点右上角菜单选择浮窗,随时回传!)

书桌前,伴随着略带杂质的唱片机发出的“滋滋”声,我手中的钢笔落在了新的一张纸页上。

长久贮存在抽屉中的纸页有些泛黄,提醒着我它出生的年代。也许是在2024年?记不太清了。

在没有钟表的空屋内辨别时间,成了我学会的第一项本领。

在刚入住时我曾依靠记忆去计算每秒的间隔,并在一天成功过。当在11点59分,我将59秒那个数字喊出时,挂在铁门正中的金属食盒果然被准时推开。从此以后我再也没有做过这种蠢事,这种技能只能加速心力的消耗,漫长的时间将消逝所有的1秒,并将茫然的恐惧推向深渊。

窗户虽然在入住时就已被铁片封死,但留下了几个小孔,细的连孩童的小拇指也无法伸出的小孔。这总算是让空屋中不会被日渐增多的二氧化碳布满,在每晚6点时分还会投射进多彩的光芒。

至今据我入住时,已过去了十三年零四十三天。这个数字是相当准确的,如果我的记忆没出问题的话。

中午12点到了,金属食盒如约被推开,随之可见的是一些足以饱腹的食物。在很久以前我就没有再关注过食材,摸着黑将食物吃掉,并舒舒服服的喝掉一大桶冰水来去除口中那有些酸腐的异味。

我是怎么进来这所空屋的,又是怎么日复一日的留在这里,寻不到出去的门?饭饱后思绪开始飘飘然地飞在漆黑一片的屋内,并被窗孔外的多彩光芒吸引,射了出去。

生命中出现过的那些女人在夜空中被点亮,就着月光与灯光的聚拢开始起舞。

一、二、三、四、五……。怎么那么多?我以为只有三个,最多四个女人是真实存在的。就像大多数人一样,母亲、初恋,失恋,结婚,不管她们是谁但真正爱过的应该只有这些符号。

可在窗外的聚光中,无数的女人像小说家笔下的文字不停地跃出。

我认不出她们的眼睛,只能认为她们是假的,虚构的。唯有一个她是实的。她迈着轻佻的脚步,将其他的她推开。这些虚构的身体纷纷融化,只剩下唯一的她,无论如何也无法再增添涂抹任意一笔的一个她。我认出她的眼睛,忘记了她的名字。

她唯一的一次出现,是在歌厅的包房中。笑着与其他姐妹们排成一列,我点了她,她坐在我身边。那皮裤包裹出的诱人肥臀,将赘肉紧锁至半透丝衣中,呼之欲出的一对白兔清晰可见。裸露的大腿生长在宽大高筒靴中,被酒水染成尿黄色的靴尖透出诱惑的曲线。

我跪在地上爬向在漆黑中闪着肉质感的一幕,贪婪的眼神放着幽光,嘴角也不知何时垂涎下亮晶晶的唾液。

终于,撞到的书桌上跌落在地的镜面碎裂声将陷入狂诞的我唤醒。一种茫然的失落感遍布全身每一根神经。

我挺不愿想起这些龌龊往事,但记忆总是在和你作怪。你以为是“你”的人其实不是,记忆会真实的告诉你,你是谁,不管你承不承认。就像多年前的一篇文章《AI技术新突破—复制人类记忆以形成独立人格已成可能?

 

发呆的时间占每日清醒生活的百分之三十,如果算上睡眠,应该一天是有百分之六十的时间是在发呆。那是一种接近于无的呆滞感,如果曾有过灵修的经验,我相信与这种发呆状态将会差不多。我无意将它渲染成空灵,神圣等等,因为它就是无,无就是无。

我唾弃之前的生活,我用尽一切最好最和善的方法获得了认同。对亲人,朋友,以及那些素不相识但擦肩而过的行人。

我想我是完美的,至少我一直在冲着这个方向在做。我小心翼翼地琢磨着每一句言辞,收拾着衣领内的内衣不要外露,鞋带系成展开的蝴蝶。我把对社会的责任铭记于心,致使不做出任何有损任何人的行动。

以上写下的都是狗屁。

我终于明白一个道理,既然已不能再回去补足一切行为,就只能在海马体中多次修改完善我的记忆,使我得到自身的满足。

我不想修改之前写下那一切,用新的想法替代。那是最坏的小说家做法,总是在修缮自己的想法,让每一段落都显得无懈可击。产生过的存在,是不该磨灭的。

所以我发誓,写下的所有都是真实的,至少是当前思想中的真实。我自己要默念三遍这句话。

实际上我是一个模仿狂,如果将进入这所空屋之前的生活,当作我生命中最后一段旅程的话。那么我活着的时候是个狂热的模仿狂。

生活在的那个年代,一种叫互联网的产物应时而生,成为了那个时代人类最重要的一项发明。网络将所有人的形态展现在所有人的面前,这使得我这类的模仿狂有了迅捷方便的学习环境。无论在何处,均能像变色龙般迅速地褪去本身的颜色,将一种适配的颜色重新布满外壳,之后享受他人给予的惊讶赞叹。

一跃而下。

久而久之,躯壳下的本质肉色早已忘却,甚至还会深呼一口气,庆幸自己又完成了一次蜕变。

可惜这种特性逐渐被所有人学会,使我失去了独领风骚的资本。每个人在网中都变成了博闻强记的学者,随便一个话题均可侃侃而谈。

于是越来越多的高楼开始拔地而起,十几层,几十层的半空中灯火闪耀。一层层人类意识的信号借由深埋地下的轻便管线,将整个世界连接在一起。人与人之间的距离缩短至抬手可见,真实与虚伪模糊成一条横线。

个人意志在前所未有的统一之下变的无足轻重,一个个凭空而出的名词符号代言了成千万个在交叉网络中的节点。语言的进化犹如儿时流传的打油诗般风靡,随便的一加一便可轻松诙谐地创造出足以代替千万人的词语。

达摩克利斯之剑悬挂在每个人的头顶,但没人愿意抬头望上一眼。

 

不得不说在空屋里睡觉通常是最麻烦的问题,清睡时的漆黑一片与昏醒时的一片漆黑形成渐变色。如果不依靠强大的生物自我调节功能,真的很难分辨清此时是深度睡眠前的短暂惊醒,还是恢复精力后的又一日新生。

这个问题在钟表失去作用的几天后最为困扰,不得不依赖枕头边的书页是奇数还是偶数,来确定当时的状态。当然会被噩梦有时扰乱了书页,就不得不陷入新的噩梦。

在失眠的时候,我时常想起一个问题。这个问题很大。有关真实,有关存在,有关生命,有关独一性与社会性。有关认知,有关意义,有关死亡,有关一切对我生活毫无意义却又无比重要的名词。这个问题其实也很小,我就是想知道当我死了以后我咋办。

深处高楼。

我不关注我是谁,我也不心我从哪儿来。但既然我已经莫名其妙的从不知道哪儿而出现,存在,那到底结果是什么呢?可惜每次当我触动这个问题的本源,也即是我与世界的关系。如果我消失了世界还算得上是存在吗?

一股忍受不住的意识混乱冲击着整个身体,发出一阵强烈的抽搐。之后就只能心有余悸地放下这个问题,短暂地让乳房和屁股重新填满脑袋。

这种感觉就像是迷惑时深吸的那口气。结果突然发现喉咙管短了一大截,那口气只能提到嗓子眼而无法顺利的进入到肺泡,不得不吐出在充满臭气的嘴中肮脏地转了一圈的气体。随之而来的则是一种未能突破幻象,对唾手可得的真实失之交臂的挫败感。

每当此时我便无比羡慕疯子,因为我知道它们一定得到了些什么,但它们是异类,我迈不出去那一步。

所以我对疯子的看法也从小时的好奇,畏惧,变为现在的理解,羡慕。它们只是打开了一个身体关键的阀门,而这个阀门封锁着所有正常人,禁锢着一些可怕的想要逃脱出大脑的想法。我就在向往疯子的世界中,踏入了这间空屋。

 

有一天在弹奏“李斯特-爱之梦no.3”时,门外或者窗外(恕我实在难以听清声音的来源),响起了轰隆的建筑施工声。一瞬间我便停下了手中的琴键。

在侧耳倾听那些久违的噪音时,头一次感觉到,除了每日定时的送餐外,终于与外界又有了新的联系。之后的一段时间,每日的钢琴演奏便改为了倾听那轰鸣的“砰”,“咚“。简单的音符引发的画面比古典音乐那只剩下麻木的重复要美妙一万倍。

随着“砰”的抬起,与“咚”的落下。我的心脏开始跳动,像书桌上台灯里发光的灯泡,越跳越大。仿佛有什么马上将要发生的事,让我如此紧张,这件事一定很重要,只是长久的安稳岁月让我遗忘了它。

它来了。

墙壁被凿开了个一米长的圆弧形大洞,门外站着我的那帮“兄弟”在呼喊着我,我想起来了,我要做的是什么。

钢琴的底部绑着一把比书包略长的砍刀,斜插着正好能放入书包内,用拉锁拉上后挡住实体,使行人不会转头注目。

我猛地抽出它,横冲过那一米长的大洞,跟着我那帮兄弟向小花园冲去。刀光剑影,屁滚尿流。甩棍、钢管斗不过砍刀的锋芒,跪地求饶也饶不过巴掌的脆响。兄弟的女人岂可被小人的目光,白白猥亵却不掏出几张老人头?台球室内烟雾缭绕,老虎机前坐着偶像。

我的兄弟悄悄用肘部撞了我一下,我的头随着他下巴挑向的位置伸去。在那边角处,蓝校服的手正在摸索着伸入,从白校服的下摆,褶皱堆积,包裹着青葱的冲动。

我坏笑着拍了拍几个兄弟的肩膀,脚步轻微,向着边角移去。台球桌上方昏暗的台灯照亮了几个危险人物的影子,像狰狞的灰狼张开恶作剧的利爪。

警笛声响起,灯泡灭了。

我只得摸着黑从抽屉中找出新的灯泡。换上灯泡后的灯光把我的手影映在了屋顶上,一只展翅而飞的天鹅扑腾着翅膀。依然轰鸣的建筑施工声传入耳朵,我苦笑着想起了那篇文章《AI无法代替人类,实体永将战胜假想》。真的吗?

 

死去的岁月太漫长了,漫长的让我已经很难忆起活着时发生的细枝末节。我只记得父亲给了我一笔遗产,让我足以租下了这间空屋,还有与送餐公司的协议。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建立在当时新出台的一项政策上,没有直系亲属的独立个人可以申请独居坟墓一体化。这项政策本是用在那些作家,诗人,艺术家,音乐家等等,他们渴望独立。政府也乐于在他们死后,从那座坟墓中取出惊世的作品流传,重要的是还不用花钱。

于是我也借光,以一通《死亡离生活很近》的扯淡作品,从政府那换来了这份权利。

其实越来越多的人早已步入这种伪独居生活,他们埋藏在自己的房间中,借由网络获取他们想要的一切。

爱恨情仇。

可那时的社会宣言是:信息时代不养懒汉。未登记造册的伪独居者们总是会在短暂的逃避后,被政府从那封闭的小空间中拽出来,成为互联网机械中一枚无限运作的新齿轮。

当然这方式不能太残暴,毕竟人权,自由,独立早已喊了多年。聪明的社会体制总是有办法通过物价,社保,养老等方式将那些麻木无知的人唤醒,重燃对工作的无上乐趣。

野兔怎么能斗得过苍鹰呢?

写下就是永恒,这句话仿佛是促使我一直在写这些无趣文字的前提。于是我日复一日地写,写下我自己,写下我能忆起的事物。

年轻时并不注重关系,轻易便舍弃了一些人,我以为他们消失了。原来随着岁月的增长,他们还会回来,并且永远居住在大脑中。这个潮湿又狭窄的居所,赶也赶不走。

当下的时间漫长且无尽,写自己成了唯一能做的事。所以我每天都要重新审视已写下的自己,重新从每一句话,每一个字眼,每一个符号去改写。

人类,很难对人类坦诚。就像明明难受得要死却要张嘴说出“我还好”。可怜的是,我自己也是个人类。每当付诸纸笔之时,字的味道与它在胸腔中呼之欲出时想表达的,会出现巨大偏差。

 

在书桌前,我迎来了几个客人。他们步履蹒跚地迈了进来,这个世界怎么了?一个无法让人出去的空屋竟然会有人可以进来,我以为又产生了幻觉。

但轮流坐下的这几位,让我认出了他们。他们确实有这个能力突破屋里的限制,因为他们一直就不在物理的世界玩。

最神棍的叔本华第一个开了口。

“这人吧,本就应该是孤独的,你看所有的天才都是孤独的,比如我。

尼采捋了捋头发紧忙地搭话道。

“对对,还有我,超人!这个世界需要超人!超人就得自由,自足,自私!

没等我发出疑问,一旁的福柯便抬了抬眼镜表示赞同,不紧不慢地说道。

“前两位说的有点道理,但有一个问题。这历史上吧,有好多这种人,可都被扫进了疯人院。所以这孤独啊,超人啊,还得量力而行,别一不小心就给归成疯子了。

福柯把眼镜摘下擦拭,好像还有话要说,却被卢梭把话头抢了过去。

“别闹了,别把自己当超人。这没有人类社会产生的时候,自然人也就是那些原始人才是最自由,最平等的。所谓超人就是在压制别人的权力,人呐不应给别人带去枷锁。

萨特兴奋地猛吸了口烟斗应和道。

“我赞同,所谓自由吧,其实就是让别人不自由。所以自由吧得建立在责任上,你得先负责。能负的了责任呢,就无时无刻不是自由的。

一旁的加缪正急着要发言,怕被打断的萨特赶紧一口气把后半段说完。

“还有你是不是天才,是不是超人,那不是你说了算的,得你先做到了。你得先有存在,才能决定你的本质,而不是你在那琢磨自己是天才,超人,就……”

忍不住的加缪还是打断了萨特的话。

“这大部分吧,我赞同。但是,但是我得补充一点哈。你看那西西弗斯,推了那么多年石头,不还照样活的好好的么,对吧。所以出门搬砖不是啥不能忍的事,你只要给它找个意义,搬砖不也比憋在这空屋里好的多。

一直在闭目养神的庄子突然睁开眼睛。

“我就说两字,庖丁。”然后又默默的闭上了眼睛。

好家伙,老先生还真是善于总结。

坐下来之后就没停下按电灯开关的柏拉图终于停下了手。

“前几位说的我都没听懂,这太阳真好玩。言归正传哈,我觉得这事吧,是这样。你呢要是觉得自己对,那就得去洞穴里唤醒那些囚徒,你别把自己也关洞穴里边啊。这哲学家得有义务为公众奉献,懂吗?

第欧根尼此时偷偷从桌子底下向我挤了挤眼睛,向下指了指,嘴角露出了暧昧的微笑,却被下一位的说法给打断了。

还未坐在轮椅上的青年霍金摇晃着脑袋。

“救不了!救不了!

他看到我迷惑的眼神,立即明白了我的疑问。

“你是想问为啥我一个学物理的也能突破屋里限制进来?量子力学,坍塌!懂吗?

我摇了摇头,霍金得意洋洋的继续下去。

“救不了!AI越来越像人,早晚代替人,救不了!

我不得不发出我的声音,自这老几位间隙不断的茶话会开始,我憋了一肚子的话。

“不是AI越来越像人,是人越来越像AI,我走进空屋是在找人,不是在躲AI。我……”

一直被所有人忽视的老子突然虚形见实,在空中立了起来又打断了我。

“小伙子,道、法、自、然,这AI之道仍乃自然。君不见,道可道,非常道。话说这AI是个啥玩意?

庄子答出了最后一句话。

“AI者,蝴蝶也。

得,这蝴蝶二字一出,飞的飞飘的飘,老几位全都有形化无形去了,就留下我一个人跟这书桌前边干瞪眼。让他们这一搅合,脑子是越来越乱。我不由得直了下脚想伸个懒腰,却惊觉少了点什么。

“哎,我脚上那拖鞋让谁给顺走了?

想起了第欧根尼嘴角那暧昧的微笑,草,原来是这意思。

 

自从建筑施工声响起后,空屋便经常出现震动。轻微时只会影响到桌面上镜子里的我,鬼魅般的摇头晃脑。严重时,那些早已不曾清洁的角落飞出的灰尘,足以重新灌满废弃的沙袋。

震动维持了很久,直到施工声停止时还在维持。有时我会想象是否是外星访客的到来,因为实在太久了,久到足以把这高楼夷平。

于是,高楼平移了。

桌面上的镜子中仍然照出我摇晃着的脑袋,而对面的那个中年男子仿佛被我传染了,也在摇晃着脑袋。如果房间内有第三个人,在他的眼中一定是:两个不倒翁。

可惜没有,所以当我意识到不能跟对面这个人较劲的时候,我就停下来了,他还不停。

他是我的第一位领导,如果不算学校中的老师的话,他是我的第一位领导。

领导这个词听起来总是那么的神圣,就像父亲这个词一样,神圣的可以决定对与错,是与非。而通常来讲,他是对的,我是非的。那什么事非得让我一直陪着他摇头呢?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应该是进来递一份辞呈,嗯,桌面上的那一张纸提醒了我这一点。

他终于不再摇头了,拿起那张纸盖了个红红的公章,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他怎么不还给我?画面就定格在了这个男人手中盖着公章的纸,以及我错愕盯着纸的眼神。一定有什么不对。

我用尽力气挣扎着自己的身体,强大的意志让我成功了。我移开椅子站了起来,眼睛死死的盯着那张纸,倒退着走到了门口。

如果我没有看错,那张纸上不是辞呈,而是辞退。

原来全倒过来了,现实是反的。应该是我走进了门盯着那张纸,他签上自己的名字,盖上红红的公章。之后他把纸递到了我的眼前开始摇头,于是我也跟着摇头。他的摇头是否定,我的摇头是拒绝。

之后呢?之后镜子里的我还在摇晃着脑袋,不知道是因为空屋的震动,还是因为那个男人真的是我的父亲,也是我的领导。抑或是我又想起了一篇文章《AI终将代替父权,控制人类社会》。

 

在电脑未曾被烟头引燃的裸露电线带来爆炸之前,我每隔一个月都会登陆网络浏览新闻。期待着能有一些新的变动,一些足以让我放弃这座空屋而重新投入社会中的变动。

城市中高楼由几十层盖到了几百层,与之带来的是灯业的发展,每隔10米高度就会有一个金属卤化物灯负责低层的区域照明。

地球的飞行器从月球开始,分别在土星,木星等八大行星落下,只差在太阳上留下到此一游的记号。然而,仅此而已。

娱乐方式以蚂蚁上树般的数量遍布在网络之中,随时便可来一场如身临其境的玛雅探险之旅。没有人指出玛雅人不该戴着最流行的眼镜,大家纷纷对此赞不绝口。

机器人全方位的接管了所有的家务,包括洗袜子。而人类则接替了机器人的工作,总是要有零件才能将巨大的互联网机械转动起来。

可惜,很久之前,我便失去了这一切。虽然这一切也从未真正的属于过我,一种不入时宜的荒凉感在漆黑中发酵已久。

刀光剑影。

在这样的生活中我偶尔会想到过去,经常畅想未来,只是从没有想过现在。

过去是可以改写的,欺骗记忆这种事做过了无数次。我从放荡不羁的翩翩公子变成忠厚老实的淳朴后生,好像都能吻合活着的那一生。

而未来也具有无限的想象空间,特别是在失去了与外界的连结后,在纸笔与头脑中化身成造物主的感觉,啧。

现在,没法想,无尽重复的虚无。

我开始在铁门前来回踱步,视线长久的钉在门把手上,这几十厘米的距离仿佛让眼神产生了透视的功能。门外还是老样子,一扇扇同样紧闭的铁门内住着一个个同样的我,在挣扎与铁门之间的时间的距离。

如我相信的那般,右手总算毅然的握在了门把手上,缓慢地旋转,拉动。吱嘎的金属摩擦声伴随着尘土四溢,空气凝结了。

 

门外是草原?被阳光闪灼到的我赶紧闭紧双眼,想象映入眼中的那第一幅画面,怎么会是草原。

“大家快看,出来了。

“他出来了,十三年来第一个穴居人出来了!

吵闹的声音像老旧电视机中的干扰信号一般,把那葱茏的草原摧毁了。随后我就被突来的人群簇拥,咔嚓的快门声在一个个拉着我的胳膊紧拥在一起的少男少女中响起。胸真大,我硬了。

在连续几天不间断忙碌的间隔中,我终于弄明白了。我们这批独居者被后世称为“穴居人“,甚至被政府神话以抵抗地球未来可能的毁灭性灾害,去回溯古人类的穴居生活而勇于奉献的一批探索者。

而我们的空屋也被专门拆分出来,放到了风景秀丽的景区供游人参观,当然,要收费的。

我利用政府从门票钱中抽出的一大笔封口费,买下了一所新的房子。明亮,宽敞,面朝大海。

安顿下来之后,我先把老父亲接到了房子里。老的已经什么都记不住了,忘记了当年凶狠的把我从会议室中赶走,又因为我要和她结婚而与我断绝了关系。也好,省得尴尬了,我气汹汹的把他从轮椅上压住,他总是起身想去抓桌子上的香蕉。“一天只能吃一根!”我拿走了香蕉,无视了他呆滞的眼神中流下的口水,关上了门。

在看守所我找到了原来的几个兄弟的联系方式。都老了,刀光剑影已不在,倒是我那把遗落在台球室里的砍刀,被有一位偷偷藏在屋里。“要是那个婆娘再向老子啰嗦,老子砍死他!”我看了看已经生锈的卷刃,没说话。

在一栋大厦的二百三十六层,他们带我找到了当年的那个歌厅。已经改名了,现在叫夜不眠,专门招待每天忙碌后的白领们,生意好得很。她站在我面前,漆亮的皮裤捆绑着半透丝衣,老式弯曲的高跟鞋也不知道从哪淘换来的。“现在流行这口,复古。”她笑着对我说。在包房里,兄弟几个大喊着“妈咪,带几个好的,能开荤的!”她又笑了,盈盈的带进来一排姐妹们。我又点了她,把她点回了家。

之后的经历大概猜也能猜的到,我成了名人,出了传记,拍了电影,还开了自己的公司。她是总经理,几个兄弟是总监。我到处去参加各类活动,与明星,商人逢场做做戏,有钱有闲,但总归还不就是那些无聊的事。

所以我放弃了这个未来,将手从门把手中抽了回来。

 

在手抽回来的那一刻,铁门轰隆一声倒下了。我的手又不是磁铁,怎么还能有这等功效?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女人,我没法去形容这女人的美丽,因为十多年来的黑暗已经让我忘却了美应该是怎样的一种存在。但我只能保证,该有的全有,而且还很完美。

那奇异衣服的质地我也无法形容,就像古罗马人无法形容丝绸的顺滑一样。我只知道这不对,她不是人,没有人会在脑门上装着一个类似开关盒似的方块线条。这未来的古怪审美也许认为不完美才是真正的完美。

她只是向我招了招手,并没有像我想象中吐出那些不认识的音符,再由古怪的机器声翻译成中文。

过道已经不像我记忆中的那般古旧,而换成了金属感分明的流线型扶手。踏出门的第一刻我就震惊了,两边不再是那些封锁的铁门,一种不会反射光线的透明材质向我展现了外面的一切。

外面是宇宙,宇宙在移动。

 

十一

我有些恐慌,太空了,我转过头想回到我的空屋。

看着空屋还在,这让我兴奋了不少,我紧紧的握住那门把手不肯放开。

但是转不动,门锁上了。

就在这空寂的太空中,我开始努力回想我这一生。

混乱的思绪中,眼前又闪出了一篇文章《最佳宇航员诞生--AI与人类记忆融合探索太空》。

我到底是谁?

书桌前,就着发出“滋滋”声的灯泡,我手中的钢笔落在了新的一页纸张上。

上海果阅文化创意有限公司已获得本篇权利人的授权(独家授权/一般授权),可通过旗下媒体发表本作,包括但不限于“不存在科幻”微信公众号、“不存在新闻”微博账号,以及“未来局科幻办”微博账号等

封闭的环境,孤单独处,对世界的想象,不可靠的回忆和幻象,这些元素并非科幻独有,许多现代性的文学创作都有类似尝试,不过科幻仍然为这类主题提供了特殊的舞台。作者把自己当时的心路历程,放到了人类社会未来时代的框架中,不断地去创造、想象现实,却又保持了十足的敏感,稍有不对,就可返回、替换,在现实和想象间游走,表现出了很强的文学自觉性。

——责编 | 宇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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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图 | 电影《活埋》(2010) 截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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